海拔1800米高的翼城佛爷山顶处有一座破旧不堪的院落,方圆10公里内的深山再没有人烟。一个黑瘦的老汉把刚挑来的水放在院子当间后,一声不吭地蹲坐在漆黑的门牙子上,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家门前的那条土路,一坐就是一天。除了刮风下雨外,类似的生活他已经过了近60年。
因为智障,这个叫“三儿”的老人惟一会干的活儿就是挑水。院子的另一边,是三儿89岁高龄的母亲梁玉莲。
三十年前,母子俩从沁水搬到这里,过起了几乎与世隔绝的山野生活,消停安静的生活习惯让老人打消了去山下村庄生活的奢望。
最近一段时间,老人又开始浑身疼痛,但她舍不得花钱看病,相比自己,老人更在乎儿子,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三儿能“走”在自己前头。那样,她的傻儿子就不至于因为吃不上饭而饿死,她走的时候也就能闭上眼了。
景区里的特殊住客
“春可观赏桃花,夏可小溪沐浴,秋可饱览如火红叶,冬可领略北国风光。”有关文献上如是记载着翼城县佛爷山旅游景区,这座于去年开放的景区,吸引了不少的游客前来观光休闲。
从那时起,有登山的游客发现,这座海拔1800米的山上竟然还有人居住。
当地交警刘伟是个摄影爱好者,在一场大雪封山后,小刘徒步10多公里去佛爷山上拍照时,无意中发现了这户人家。
从翼城县城到这里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,包括半个小时的县级公路、十余分钟的盘山公路,最后是一段步行需要二十多分钟的崎岖小路。
这是一座尽显破旧的院落,地上坑坑洼洼,碎石堆砌的院墙下,随意散落着几只旧鞋,窑洞的上面也露出了黄土,不时有土块掉落,被烟熏得黑洞洞的门窗,幽灵般注视着眼前的一切。
见到这家人时,三儿蹲在那里发呆,梁玉莲正艰难地俯下身去捡东西,听到有人来,梁玉莲扶着门吃力地抬起头,微笑着看着来人。老人头发花白、头顶的头发掉了一大块,说话间不时用手把额头处的头发往后捋,一条绿色的军用棉裤布满了黑色的污渍。
院子里有三间窑洞,一间空闲、一间是厨房,住人的那间窗户上钉上了塑料布和编织袋。家里没有电,大白天在屋里找个物件都得点蜡。炕的上方搭了几块木板,屋顶随时掉落的砖块会砸了人,炕边上立着一个橱柜,那是邻居走时留下的,里面只放着几个瓷碗。因为冬天要在屋里生炉子,屋顶也被熏成漆黑。
2011年初春,小刘估计这家人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了,他在翼城县购买了一袋白面,还有一箱方便面给他们送去。
说来也巧,送面的时候,老人家的粮食正好吃完了,饥饿和死亡正威胁着母子二人。小刘事后万分感慨地告诉记者,那次给这家人送了一袋救命面以后,他如释负重,兴奋了好几天,并在往后的日子,他还经常带网友买东西去看望这一家人。
每季度640元低保支撑度日
三儿并不是一生下来就傻。
1956年,三儿5岁,家人发现活泼好动的三儿不会说话,于是就带他去看医生,赤脚医生就开了几个偏方。吃药几个月后,原本一言不发的三儿开始叽叽喳喳说些简单的词语。家人高兴坏了,就加大三儿服药的剂量。没想到,药吃完了,三儿也傻了。
就这样,三儿又开始一言不发,整日蹲坐在门口,只有母亲叫他吃饭的时候,才会答应,心情好时还会和母亲说上几句话,但说话的日子每个月绝对超不过两天。
由于智障,三儿生活几乎不能自理。每天晚上,都是母亲帮他脱衣裤,早上再一件件穿好。大便后不会自己擦,也得母亲弯腰给他清理。头发也是老人拿剪刀给三儿剔的,由于手脚不利索,三儿的脑袋就梯田般一道一道的。隔段时间,老人还会给三儿洗澡擦拭身子。
每件事情做完,老人都会累得大汗淋漓。
一些前来看望他们的好心人,难免发出疑问,“一辈子照顾这样的傻儿子,值得吗?”
老人说:“他傻,傻到连饿都不会说,连饭都不会要,出去只有死路一条,我不忍心。”
说话间,在老母亲的表情里散发出一种用语言难以表达的骨肉亲情,孩儿再傻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心头肉。
说这话时,三儿好像听懂了,咧嘴一笑,露出了几颗又黄又长的大牙,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看,还是一声不吭。
中午时分,老人颤颤巍巍地从掉了一个把手的铁锅中,端出了当天的午饭——“清水煮槐花”。开春时才有的槐花,老人保存到了现在,厨房角落的编织袋里还存放着一些。
槐花里没有面粉搅拌,也没有盐、味精等佐料,但三儿还是吃得很香,对他来说,任何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是美味。
尽管明知上了年纪的人不能过量食用槐花,但在这个家庭,煮槐花仍是他们充饥的必需品。
“再过几个月就会有菜吃,”老人用手指了指墙外,院子周围种了一些土豆、豆角、南瓜等。
每天挑水,三儿都要去下面的山沟,晃荡二里路上来,水只剩下一半多,老人还得从水中挑去杂物,剩下的一桶水勉强够母子俩一天用。
由于母子二人生活困难,当地民政部门为他们申请了低保,如今,母子二人每季度能领到640元生活费。
“我也想去山下,但怕他惹祸”
三十多年前,梁玉莲一家迫于生计,逃荒至此。
“老家穷得叮当响,连借都没地借,这里收成好,可以先和邻居借点粮食度日,秋后再还。”
三十多年间,从集体生产,到个人承包土地,老人在送走一户又一户邻居的同时,也见证了这个村庄的从有到无。
老人居住的这里以前是一个小生产队,共有7户30余口人,现在只剩下他们一家。
那时,还算年轻的三儿也曾不止一次想要逃出大山。
有一回,趁家人不注意,三儿跑了。
梁玉莲疯了一样地跑下山去,她没到处去找,只是告山下的人:“要是看见三儿,麻烦你们把他送回来。”然后自己又返回了山上,她怕三儿饿了跑回来发现家里没人就又要跑。
好在三儿只是到外面兜了一圈风,没跑多远。很快就被山下的村民送了回来。打那以后,梁玉莲加强了对三儿的看管,严格保证他始终在自己的视力范围内。不过三儿那次以后,也没再跑过,或许他也知道自己的出走,会给母亲带来伤害。
还有一次,梁玉莲已经打算要去山下居住,为了让三儿提前感受村里的气氛,就打发家人带着他去转一转。
但没想到,不省事的三儿又给他惹祸了。一进村,看着孩子们玩耍,三儿凑上前去要一起玩,小孩们害怕,不敢和他玩。三儿就满村撵着打那几个小孩。
那次以后,梁玉莲下定决心,不搬了,就住山上算了,“山下人多,乱,三儿什么都不懂,去了会闯祸,呆在山上清净,也习惯。”
“我就想三儿能走在我前面”
直到现在,家人都不知道三儿到底得的是什么病,只知道他脑子有问题,时好时坏。
遇上心情好时,三儿会像个孩子一样,兴奋地在院子里上蹿下跳,也会和母亲一本正经地说上几句话,有时,他还会“帮”家人干活。
有一次,三儿看见母亲在韭菜地里拔草,就上去帮忙,可他分不清韭菜和杂草,一顿乱拔,让站在一旁的母亲又好气又好笑。
但三儿不高兴的时候,就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。在记者采访的时间里,三儿没有主动挪过地方,吃饭都是母亲给他递到手上。只有和母亲合影时,才在母亲的再三喝斥下,勉强起身。
尽管生活贫穷,但梁玉莲的精神状态极佳。胖胖的脸上始终挂着满足的笑容,尤其是在盯着三儿看的时候,只是不能停留太多时间,看得久了,老人就会流泪。
梁玉莲耳朵不好,经常答非所问,但每次说完话后,都要重复念叨一句话,“我就想着三儿能走在我前面,要不,他连饭都不知道吃,没法活,要是那样我死不瞑目。”
采访结束时,老人向志愿者询问,“下次来时,能不能把今天拍的照片送我一张呢?好让亲戚们知道我在马槽村活得挺好的。”志愿者连连点头说一定送来。
老人也许还不知道,她所在的马槽村早在几年前就并到了别的村,或许她也忘了,自己的亲戚已经几十年没来看过她了。
因为在她的世界里,只有三儿。